朔梅《岱山人部落》散文赏析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未知    更新于:2020-09-18 17:07:20

岱山人部落

“南山人”这称谓,像我或比之我年轻些的人,以为是对海边专事捕鱼晒盐的人的统称。其实,正确的应该是“岱山人”。只是奉贤金山本地方言之故,呼成“南山人”。再说也不是因捕鱼晒盐才有此叫法。我之称其为部落,因为相对于本地人来说,他们是客边人,且居住得也较集中,婚丧喜事一般不与外人通,其风俗习惯,也与当地大异之故。但最主要的是,他们大多来自亦属舟山群岛的岱山。

据当地岱山人的后代介绍,奉贤的柘林、金山海涯一带的岱山人,一种说法是:当年捕鱼遇狂风,渔船被打散,幸存者依托着几片船板漂流过来的。另一种说法是:以前有一对夫妻,卷着破席,挑着箩筐逃难过来的。不过我始终怀疑。如果是渔船遇难,则不可能带家携口,再说妇女是不得上船的,遇险则妇女并不在此例,其部落何以繁焉?如果是逃难至此,岱山是一小岛,无论是取道宁波还是隔海从对面直航过来,都得坐船。如取道宁波,则要绕过杭州湾,实在不近。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就像孤岛上的外来物种,海龟候鸟,转徙漂流几千公里,最后找到落脚生根的地方,繁衍生息。而上面的情形其几率应是很小的了。

人一般都有恋故土的习性,当然吉普赛人大概例外。如果在一个地方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羲皇上人的日子,谁还愿外出奔波?当年的岱山人,一定是在本地遭灾,无计生存,才漂洋过海沦落到奉贤、金山一带海隅的。正如毛虫的突围一般,那棵树上的毛虫或者不搞计划生育以至于同类太多,一树之叶难以维系;或者遇了暴风雨,从枝头被打落下来,于是就寻找另一棵树一般。如果看官是岱山人的后裔,请不要迁怒于我,以为我是贬低岱山人。其实论血统,我的细胞里也有着岱山人的稀薄基因——那是后面要说到的。

当然,这是我无端的猜疑,不过近乎真实的情况还是有史可稽的。

柘林、海涯那边的岱山人,最早是在道光、咸丰年间迁徙来的。那原因确出自人祸与天灾,才使我的先人们(班荆道故写来,无意间我自己也归入到那部落,并称“我的先人”了)背井离乡。开始时,人丁不旺的,主要以姓刘、姚、沈、冯、毛的居多。不像现在的外来人口,先是落脚在城乡接合部,经过这二十来年的进化,到如今已渗透到城乡的许多领域,并大有唱主角之势。而当年的岱山人远没那么幸运,海塘内的良田、毛田都有所主,只有陆地与海湾的连接处,有大片的不毛之地。说不毛也是不确的,其实上面有毛,而且丰茂得很,那就是大片的芦苇塘、秧草地。因为不宜栽种,长年荒芜着,成了鱼蟹的乐园,候鸟迁徙的中转站,也成了强盗土匪的藏匿之所。

那里本地人称之“夹塘”,取义其在两个海塘之间。正是这“夹塘”接住了最初飘零着的岱山人的脚。

《奉贤盐政志》上有一首歌谣:“土筑灶,破草棚,烂泥墙。三根毛竹搭个棚,既当椽子又当梁,一家老少挨时光。”由此可见岱山人日子的艰难了。起初,他们所赖以谋生的行当,不是晒盐就是出海捕鱼。

晒盐是一种很苦的职业,虽然书上有“吴盐如花较雪白”的句赞美这一带盐的品位质量,其实盐民的生活没有一点诗意,倒是经历着无尽的煎熬,像岁月沉淀下来的苦卤。从刮泥、挑泥、挑卤到卖盐,长年累月,整个程序都离不开扁担,所以那盐民,无论男女,背几乎都是微驼着的。盐碱地上不宜种植塘内的稻麦等五谷,但正适宜种植山芋。那里长出的山芋,不仅个大饱满,而且上口腻甜起沙,特香。每到农历十月间,那些岱山的妇女,挑起大箩筐,走上十几里路,与当地的农民交换米面。那些妇女,难得见年轻漂亮的,而是清一色的土布大襟夹袄,肥大宽松的长裤,脚踝处用布条束着裤管,这样挑担干活会麻利些。无论老幼,都拖着一根齐腰的长辫,辫梢扎着红头绳。在本地人看来,就有些怪,因为当地只有大姑娘才拖一根长辫,一旦出了阁,开了脸,辫子往往绞除。所以,若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仍留着枯瘦的辫子,会觉得怪怪的,那一定是“海头人”了(这是对岱山人的另一种称呼)。抑或她们身后还跟着七八岁的男孩,剃个刘海头,后脑勺留一绺头发,也扎成细黄的小辫。那大人与孩子的脸面,一律的赤绛色,皮下透出山芋茎脉的纹理,那定是海风与紫外线的杰作了。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儿童菜色妇鸠形”的悯农诗句了。

这样的买卖多半是在阳光照射不那么热烈的春冬,那时海水的密度低,晒盐则不易结晶,那些妇女孩子才得空出来。其间,她们还卖“花麻”(其实就是书称的“虾酱”),或盐渍蟛蜞。那“花麻”是她们的男人涉入齐腰深的海水,用网兜推来,带回家后剔除杂质,用小石磨碾成的。那蟛蜞是孩子们在海滩的湿地里挖来的。当然,如果是夏天,就可以免却挖的麻烦。傍晚一阵雨过,蟛蜞洞被淹了,蟛蜞都来到滩涂上,用马灯一照,满滩满坂的,只要奋力拾取便是。一个晚上下来,会逮着满满的一木桶。那盐渍蟛蜞的味道很鲜美,人吃起来像树熊吃蚂蚱似的,“啧啧”有声。那“花麻”是炖蛋吃的,舀上一调羹“花麻”,敲两个鸡蛋,搅拌成糊状,趁煮饭时在蛋搁上一放,等到饭熟了,那“花麻”炖蛋也已香气四溢了。

我的曾祖母抑或高祖母,就是“夹塘”内的海头人,论亲虽在五服之内,但毕竟是远亲了,除非婚丧嫁娶,一般也少有走动。在我小时候,曾跟祖母去过一两回。记得那是矮小的茅房,门前是浅浅的港漕,水是浑浊的,两滩尽是芦苇。弹涂鱼、蟛蜞在泥潭间满爬。倘是冬天,因为水浅,能见着鲻鱼在薄冰下一动不动地晒太阳。还有一位辈分比我祖母还高的老妇人,我叫她太太,好像也留着辫子,不过那辫子是银色的,像小人书上画的长毛。

也许是我家已好长时间没有女孩子了,所以我小时候是男扮女装的,穿的也是母亲小时候的侧襟衣。那老人误以为我是女孩,问道:“那小娘婢几岁了?长得圆脸大耳的。”祖母忙跟她解释说是男孩。她有些纳闷,何至于将男孩假扮成“小娘婢”呢?那时的岱山人都重男轻女。那“小娘婢”的称呼,在本地人则是骂人的话,而在岱山人却是对未出嫁的女孩的昵称。

岱山人好客,饭菜上来了,满满的一桌尽是海货。因为招待客人,所以没有山芋、香瓜之类,而是掺着高粱的米饭。我知道那米一定是用山芋换来的。那老太太边夹菜往我碗里送,边不停地说:“菜五角,饭七角。”我想,大概她们那里粮食紧张,所以菜只要五角,而饭倒要七角。回家的路上把我的想法说给祖母,祖母说:“你错了。那是岱山话,不是指‘五角’、‘七角’,而是说‘菜没有’,‘饭吃饱’。”关于那远房亲戚的记忆,除此外,就记得她们晾晒的山芋干很好吃。以后就再也没吃到过。

岱山人在我们那儿,算得上是少数人口了。所以他们很团结,讲义气。许是严酷的生活使然,他们的性格豪爽而彪悍,敢打斗。据史书记载,民国二十六年农历十月初三,日本鬼子在柘林沿海登陆,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岱山人自发奋起反抗,机智地杀死侵略者多人。那反抗虽遭镇压,但其不屈于侵略者的豪气永载史册。

如今,晒盐的场铺没有了,捕捞的小舢板没有了。昔日岱山人居住的地方,经过一代代岱山人的努力,处处流淌着现代文明的韵律。他们与本地人通婚结亲,早已融入到当地的风俗习惯中。相互交流,再也不会闹“菜五角,饭七角”的误会了。

我的朋友刘大,是岱山人的后裔,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传统的岱山人的驼背的踪影了。一米八的个头,人帅气得像NBA明星科比,舞跳得全区第一。只是那豪爽与正义感还遗传着。

由此想到,我们汉民族是个大家庭,操不同口音,有不同习俗,乃至于不同的民族,不再是闭塞的部落,而是在交流融汇中,在时代的浪潮里建设家乡,创造着文明的和谐社会。

2010年1月7日于枕曲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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