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随笔，五彩缤纷的创作之始

在很多学者看来，英国随笔的发展对中国现代散文的影响是起着很大作用的。不过，尽管英国随笔的作用很大，但是却与钱先生的随笔没多大关系，原因很简单，因为钱先生的随笔文集《写在人生边上》主要师承法国的蒙田随笔和法国文学，他是中国现代散文作家和随笔作家中的“特例”。

钱先生青年时期的独特性格，让他和法国文学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关系，这也是读者在解读《写在人生边上》时必须了解的前提。钱先生在青少年的时候颇受法国文学和文化的影响，他的随笔既有鲜活的外国色彩，又融入了中国辩证法的智慧。因此，也可以将钱先生的《写在人生边上》理解为，一个以戏谑思辨为特征、又带有明显喜剧风格的智者随笔。

1935年，钱先生来到牛津大学研究生院攻读，后来又到了法国巴黎大学从事研究。三年的国外学习，加深了钱先生对欧洲文学和文化的理解，特别是对英国、法国的文学和文化比较精通。按道理来说，钱先生很早就接触英语，清华大学也是以英语为主，再加上留学英国两年，英国文学和文化应该是他最为熟悉的，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

英国人的沉默和保守，伦敦的多雾，是他不太喜欢的。倒是法国，这个他认为最有趣的国家令他流连忘返，只是后来因为大战即将爆发，他才提前回国。法兰西民族心智的活泼、性格的开朗和乐天有趣，与钱先生的顽童天性颇为相通。他对法国文学和文化的热爱，也让法国人引为知己。钱先生逝世后，法国总统希拉克发来唁电称：“法国深知这位20世纪的文豪对法国所做的贡献。”

钱先生最喜欢的法国作家有拉伯雷、蒙田、伏尔泰、普鲁斯特等。拉伯雷这位法兰西的喜剧天才在《巨人传》中表现的戏谑和诙谐，直接开启了钱先生对法国式戏谑的喜爱和借鉴。蒙田开创的哲学随笔，成为了钱先生《写在人生边上》的“导师”，戏谑的笔调，讲述着荒诞不经的故事，而与此同时又能深深地影射和阐述其中的道理，这便是蒙田随笔最吸引钱先生的地方。

英国幽默中有一种阴郁和痛苦的意味，这是类似自我嘲笑的内省，是一种“冷嘲”；而法国式的戏谑中却洋溢着智慧和乐趣，可以说是“热讽”。后者更加符合钱先生这种顽童天性。拉伯雷、蒙田、伏尔泰，都是所处时代的大智者，具有深刻的怀疑思想和强烈的理性批判精神。他们灵活地运用广博的学识机智地嘲弄和优雅地讽刺人性恶与社会丑，这是与英国幽默完全不同的法国式戏谑。

留学回国后的钱先生在来到西南联合大学当教授的时候，非常推崇蒙田，他也积极地向学生推荐蒙田随笔。不仅如此，钱先生在晚年撰写《管锥篇》时，曾引用蒙田随笔22则，可见钱先生对蒙田的热爱。读者只要细加比较，就会发现两人在文化性格上有很多相似相通之处。

蒙田是欧洲随笔的创始人，他是在对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经典反复阅读和思考的基础上，产生新的人文思想，成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巨人。这种对人类文化进行吐故纳新的博大视野和世界意识，是蒙田随笔的奥秘。而钱先生也是这样，从《写在人生边上》到《谈艺录》，再到《管锥篇》，同样是胸罗万卷，打通中外，熔铸古今。按照钱先生的想法，蒙田随笔是那种对人类文化典籍，进行了大量摘录引证的联想对比方式。而钱先生不管是在写随笔《写在人生边上》，还是对待著作《谈艺录》和《管锥篇》，尽管内容和文体上各不相同，但基本上他都采用了这种在人类文化知识中联想思辨的方法。

知心的话，不必说给不懂的人听，说了不懂尚在其次，最怕的，是说了不屑。不懂已是伤害，不屑便是亵渎。人贵在相知。钱先生能与几百年前的蒙田有相通之处，还在于他们对于真理和学术都抱着冷静思辨的态度，而钱先生对于新文体的探索和研究，正是他孜孜不倦追求真理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