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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林《潮流背后的文化赓续》

时间:2019-11-27 10:3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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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讳言,20世纪60年代末期到7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作家,经历了相当艰难的成长历程。他们不像上辈人,在25-35岁的青年和壮年时,正好赶上了文学的“黄金时代”。他们最没有“话题感”,没有伤痕、改革、先锋、寻根的符号,也不像80后作家一样自然而然地出生在市场经济的社会中,成为商业畅销书的代表作者。这一代作家只能够默默地写作,用作品而不是符号来证明自己。然而他们从来没有异化自己,而是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完成了文学的接力。王方晨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王方晨自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以《老大》《公敌》《老实街》等长篇小说而闻名于世,翻开他长长的创作年表,我们会惊讶于他创作精力的旺盛。

去岁由于一个难得而幸运的机会,我有幸执笔《老实街》评论的初稿。这篇文章发表于《小说评论》。然而当我写完之后,我感觉自己反而欠了作家的债,因为从我这个年龄阅读王方晨的一些私密的体会,我并没有敢于完全写出来。因为他的小说里面有太多或隐或现的隐秘的“灵氛”。彼时我也没有完整地研究作家的写作史,不知道这种“灵氛”从何而来。所幸《时代文学》又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对王方晨进行再一次历险。

从悲悯到自由:多元化的探索期

对一个作家进行综论,我必然要把他的处女作搜寻出来探讨一番。虽然第一部见刊的作品并不等于第一部作品,但这对每一位作家都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它被期刊选中,编辑,与作者商议进行删改,作为作家向文坛的敲门砖面试,每一个作家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欣喜经历。当我从网上找出《林祭》非常具有斑驳之感的扫描版时,沉浸在阅读体验中,我几乎忘记了这是一个作家的处女作。

这篇小说的成熟度是让我惊讶的。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作家,王方晨在这篇小说中语言不仅达到了成熟,而且完成了一种自我的诗化。这部小说写特定年代青年的无处遁逃。虽然我不知道在此之前他经历了多少失败,有过多少次试验,但他在《林祭》中却将青年所面临的两种“力”的压迫描绘得淋漓尽致。第一个是传统的“力”,这种力让青年的爱情在乡土之中往往成为悲剧。罗班一直想要复仇,但却选错了对象。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逃向广袤的森林。这广袤的森林如同神的场域一般,给罗班以另一种审判与考验。而罗班并没有猎人扎格一般的对“神”的敬畏与信仰,他只能停留在自我的忏悔之中,最终冲向熊熊的森林之火。如果在此单纯用情欲冲动来解释这篇小说,恐怕很难发现这篇小说的价值。罗班的本质问题不在于爱情,在于他充满激情的青春找不到合适的发泄点,在于他心中的信仰是退化、扭曲、缭乱的。这样的青年无论在传统的伦理还是自然的神性之中,都无法找寻到自己的立足点。从这一点看,罗班奔向熊熊大火,其实是一类青年的象征,这类青年受到传统道德束缚,在原生的生命激情中找不到存在的价值,只能选择奔向原始的热力。

毫无疑问,王方晨的写作经历了从悲壮到悲悯的探索期。我们在《林祭》等小说中还能够看见青年的怒发冲冠,看见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波澜壮阔。但王方晨后来的创作证明,他是“有准备”地登上文坛的,他要寻求小说的多元化。

他的乡土作品依然频出,并且写作的方式越来越趋于自由和灵动。《歌逝》作为王方晨写作史上第一个总结性作品,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如果说《林祭》展现了原始生命力在畸形文明之下的无处遁逃,是一种呐喊,那么《歌逝》则是激情过后的一种温情的关怀与慰藉。小说开始将批判精神与历史审视融化于炉火纯青的叙事之中。谷青夫妇的歌唱,其实是一种生命的境界。这部小说不是证明那贫穷的年代值得歌唱,而是证明在任何年代人都有着歌唱的资格,甚至歌唱的尊严。正如伊格尔顿在《如何读诗》中所言:“从海德格尔到本雅明以降,一直在警告世人:体验正在从世界上消失。”王方晨在此祭奠的其实正是这种体验,失去这种体验,逝去的就不仅仅是“歌”,而是一种“灵”,是一种隐秘的自娱方式,随之而来的或许将是永无止境的奔忙。正如王方晨自己所言:“歌声逝去了,这也正是《歌逝》这篇小说的题旨所在。往事虽然不堪回首,但仍然常使人带着伤逝的情感和并不欣慰的感受不由自主地回首。我们不能忘记某个时代的苦难,但也不能停止挖掘隐藏在这份苦难下的种种新的意义。物质的穷困并不可怕,心灵的无所归依才是最为可怕的。”

《祭奠清水》从王方晨的个人写作史意义上,是一部承上启下的作品。在这部作品中,有鲁迅先生《故乡》的影子,但相比之下又多了一层“幽魅”,这种幽魅之感可以在山东大地上的另一部经典《聊斋志异》中找到源头。无论是清水对于我们这些青春懵懂的“小兽”那玉人一般的魅力,还是清水与小五若即若离的爱情故事,都采用了文言小说的笔法。但是这篇小说将《故乡》的乡土风情和《聊斋》的客观叙事都异化了。在王方晨营造的乡土空间中,“俺们”是保留了原始的“玉童”崇拜与青春伊始的性冲动的少年。少年们对同性清水的崇拜,夹杂了权力符号、生计符号、文化符号等多种因子在内。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清水”是一种神秘的标准。少年们不理解他的矜持与美好从何而来,只是凭借生命即时的冲动想要无限地接近他。其实,是想要自身接近一种“宽余”。这种宽余一方面是贫苦的解放,另一方面是众人目光下的独宠,一种毫无理由的“宠儿”与“天骄”的本能。

少年们往往是“无知”与“无怨”的。也就是在清水轻易地领回了小五之后,他们才产生了不平的意识,知道是由于家庭困境而让他们无法及时拥有自己的伴侣。他们的这种怨气,起源于一种恋母情结,以及渴望关照的急切心情。这一切都在清水身上得到体现。但如果我们仅仅将此理解为乡土版的“少年维特”又是不够的。小说的复杂性在于,洗澡的池塘保留了少年们在几乎没有出头之日的环境下,唯一的梦寐与寄托。清水与小五最后的葬送,一方面是乡土中“玉童”经验的葬送,另一方面,从对故事若即若离地参与而言,这也代表了乡土童年的理想模式永远无法作为记忆参与到“俺们”的经验中,“俺们”永远是外围者,带着遗憾聆听并复述着这永不可得的经验。同时,对于王方晨本人来说,他的叙事也开始具有了一种超越性的品質,他营造“灵氛”的感觉更臻熟稔。乡土中那些无法言说的故事,被他与现实进行恰到好处的交织,从而引导读者走向更加遥远又更加深入的灵境。不难看出,王方晨在《祭奠清水》中已经体现出《老实街》中的一些影子,他一直在积累着现代社会中业以流失的“体验”,而等待着厚积薄发的那一刻的到来。

荷戟独彷徨:无乡的历史观照

老实说,当读到《祭奠清水》的时候,我惊讶于内心的这样一个疑问:王方晨怎么又“回去了”?不仅仅是回到了《林祭》,他甚至回到了《林祭》以前,一个比《林祭》更“可怕”的时代。我不是说《祭奠清水》描写的年代比《林祭》更靠前,而是它比《林祭》更靠近王方晨心路的起点。我一直坚信,没有绝对的勇气是不敢去直面童年经验的——我指的是真诚地面对。这种面对不管是自身的经验,还是对人世的总结,都需要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有强大的精神力,才敢于去阐释那些更加无助的生命。

我之所以那么执着地把《祭奠清水》当作王方晨创作的一个关键点,是因为我从中读到了《林祭》的动因,又从中看到了《老实街》的先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祭奠清水》是王方晨一次心甘情愿的奉献。其实,在2004年发表《祭奠清水》之前,他走了一些实验的、先锋的路线。《黑妮儿飘飘》《生命是一只香油瓶》《死不了的小虾》《咱家的月宫》《吃掉苍蝇》《毛阿米》《说着玩儿的》《日本是一个省》等小说,无论从语言还是形式,都在“好的故事”之上增添了实验的色彩。王方晨开始“转益多师”了,这一次他采取的是全面探索的态势。语言上更加跳脱、活泼,甚至这种跳脱与活泼开始内化于叙述的字里行间了。他的故事也在“无乡”的叙述中越来越丰满。王方晨在《祭奠清水》的自序中说:“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人在他乡,我人而非人,非人而人。我无乡,然而这是好的故事。”从《歌逝》到《祭奠清水》,王方晨像一个“无乡”的赤子,他不仅发现了自己“无乡”的现实,还发现乡土的束缚遍布自己眼前所见。在他的小说中,人们无意识的任何举动都有乡土的因子在内。乡土是中国最广袤的地域,乡土的经验也是最普遍的经验。所以王方晨在此隐遁了自我,开始更加沉稳地叙述这“无乡之乡”。其实这无乡之乡,不仅仅是一种发现,也是王方晨在乡土书写中的一种“自洽”阶段,一种精神上的解脱与进益。他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寻找好的故事。王方晨深知,好的作家首先是一个讲故事的手艺人,所以他这个阶段的小说,往往从开始就以别出机杼的情节引人入胜,加上其不喜长篇大论,十分注意小说的节奏,该止则止,该收则收,因此他这一时期的小说十分好读、耐读。

《黑妮儿飘飘》叙述的是因为大水而与“中央”和“镇委”中断了联系的一个小村庄,这个村庄虽然与外界中断了联系,但是人们依旧在为乡土之事奔忙着。这部小说已经开始将外界的资本符号与村庄的命运联合起来。城镇在这个村子里是一个有力的参照,所有人都不能绕开。所以,眉豆终于受不了城镇的诱惑而出走。乡土中传统的道义、伦理、精神对于青年人来说已经不是必需品,因为土地作为生产资料已经不是唯一,换句话说,他们的青春在更远的地方有人等待着收购,在这种情形下,他们追求的是另一种生存方式,以及虚无缥缈的契机。这种生命的冒险虽然充满了不确定,但相比于乡土之中的种种“确定”更加诱人。

这个阶段的王方晨,写作上具有明显的一种先锋性,无论是对语言的把玩,形式的翻新,还是对于传统伦理、情感的解构。贺仲明、杜昆在《“先锋化”的乡村叙述》一文中说:“王方晨的先锋性,除了体现在语言形式上,还体现在作品的思想上,即作家对乡村历史、政治、文化与人性的复杂性的体悟。换句话说,他以先锋化的叙事方式,建构起了一个属于他个人的乡村世界。”但我们同时不可忽视王方晨讲好故事的能力。《生命是一只香油瓶》中,当有人问麻彩桂刀绣兰俊不俊,配不配给她那村长儿子当媳妇时,麻彩桂惋惜地说:“唉,俊有什么用?我只要死的。”这一下子就把人拖入继续聆听故事的兴趣之中。一个女人的命运围绕着名节、金钱,通过一只香油瓶作为线索,巧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故事一波三折,王方晨在这一类小说中充分展示了一个手艺人的技巧,滑稽、悲悯、嘲謔、感伤等种种复杂的情感因素纷纷涌现,作者却躲了起来,亦笑亦哭地看着这一切。在这个阶段,王方晨像一个水平高超的魔术师,通过各种可能的手段表达着他对普通人命运的理解。

所以我认为《祭奠清水》是一种回归。在这里,王方晨又回到了他的“有我之境”,并且比以往更加真诚和圆熟。《祭奠清水》无论对作者、读者还是文坛都是一种提醒,即王方晨还会带着更大的抱负和雄心,将自己的作品推至下一个境界。在经历了十年的探索之后,王方晨开始迎来小说创作的真正高峰。

2014年和2015年王方晨的《公敌》《老大》两部力作相继问世,这是他近三十年来的乡土文学的总结。在这两部作品中,王方晨显得更加沉着。小说《公敌》无疑是作者对自己经营了廿载的“塔镇”的一次“内爆”式的书写。小说人物庞杂,但作者并非完全借助于宏大的传奇叙事,而更多地采用的是沉稳的世情描写。这里面每个人物的起伏,都与塔镇的兴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资本符号已经不可逆转地开始统摄这部小说,成为主要的叙事动力之一。在资本符号的诱惑之下,创业者们往往如吴荪甫一样不近人情,甚至有些心狠手辣,这其实是很难处理的一个矛盾。因为稍一偏颇,就会沦为简单的歌颂文学或者暴露文学。王方晨在这部小说中很好地处理了人物性格的二重性。除了这些创业者们,还有像佟承志、佟黑子和蓝娣这样的人物。刘永春在《当代乡村的隐秘结构与悲情历史》中这样说:“这些人物拥有自己相对独立的精神世界,他们虽然是整个历史的创造者和主角,但却在自己的内心中拥有始终不渝的精神追求。他们的性格都是外向与内向的结合:向外,他们充当事件的主角,是整部小说的叙事的焦点;向内,他们则始终排斥宏大的外在历史,重情重义,偶尔堕落,但从不放弃精神追求。”此种意义上,“公敌”其实具有三重意味。第一重,创业者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全民的公敌。因为人们最终会发现无论再高明的创业者,其最终的手段必然要以牺牲弱者为代价。塔镇的人最终发现翰童集团如同巨大的磁石将塔镇的一切吸干后,就证明了这一点。第二重,是人心本身。在《公敌》中,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隐秘的心灵史,他们软弱而善良,无法拒绝诱惑却又不得不坚守自我的底线,这是他们相比于虎狼一般的创业者最大的不同。第三点,就是巨型的资本符号。在这巨大的无形黑手之下,任何人都无法逃脱。就连风云一时的创业者们,最终都只能筋疲力尽,隐居方外,甚至希求别人忘掉自己。人们发现这巨大的资本游戏,筹码就是生命本身,没有人在其中是真正的获益者。人们在这狂欢的游戏之中,是为了拒绝更艰难的历史,忘掉过去的创痛。因此在《公敌》之中,没有绝对的正义,只有事件和人物,在讲述着辉煌历史的另一面。

正如张炜在点评《老大》时所言:“《老大》文风简洁明净,历史经纬清晰,毕现细密的人性褶皱,绵迭的乡村历史已化为一个人的心灵史,对于传统的乡土小说疆域,是一次大胆而锐利的开拓,呈现出新的可能性。”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就在于王方晨小说中有一种潜在的“基因”,一条隐秘的线索。当我们在思考农村青年为何背井离乡、飞蛾扑火地涌向城市的时候,王方晨给了我们一个痛切的答案。塔镇为什么值得经营二十年?选择一个更加宏大的题材不是更好吗?这个地方就像王方晨的淬剑池一般,他不断地在此淬火,希求打造一把更为锋利的剑。《老大》在此就写出了农村畸变的这一条基因。核桃园首先经历的是战争的考验,这战与火的洗礼刚刚结束,又迎来极“左”思维的戕害,在这种戕害中,人们狂热而不自知。老大在对抗极“左”思潮中,起了领导性的作用。由于希望得到庄道潜的支持而失败,他在冲动之中让道潜心爱的女人丫丫怀有身孕,生下了稼祥。这给下一代带来了苦果。后来尽管稼祥考上大学,芒妹也向往全新的生活,但是故事发展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值得注意的是,庄老大就如同一九八八年的罗班(见《林祭》)一样,再次投身于熊熊大火。我们不禁要对王方晨的创作发问了。彼时的罗班一无所有,投向大火情有可原。庄老大后来成为当代首富,为什么还要自我葬送呢?为什么烈火总是吸引这些敢想敢干、雄心勃勃的男人?

从这里可以看出王方晨非同一般的悲悯情怀。在他的笔下,这些创业者更像是神的孩子。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天分,但最后往往有着一种“死亡力”在召唤他们。他们的确完成了自我的壮举,或在某种程度上实现自我的野心,或对周围环境的变革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现实确实无可争议地变革了,可是在这变革的过程中,所有人的欲望也在扩大,历史遗留的立场上的、伦理上的问题也在扩大。这些强力的改革者、创业者无法顾及这些东西,从而只能被历史的大潮推在前头,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才是最孤独的人。这个时候,陪伴他们的往往只剩下了心里的那一团令人怀念的火焰,这也是为什么庄老大最终要投身烈火的原因。

《老大》《公敌》可以说涵盖了王方晨二十年的心血。在这里,他完成了自己对于“塔镇”的全景书写,同时完成了对齐鲁大地的农村,乃至全国农村的一个诠释。那么王方晨会不会“江郎才尽”呢?读者的确有权利这样设想,在写出《老大》《公敌》这样两部呕心沥血之作后,王方晨还能变出怎样的戏法来?然而别急,从《林祭》《歌逝》和《祭奠清水》中偶尔现身的那个王方晨,还有更为出人意料的“转身”。

灯火阑珊处:《老实街》的光晕与幽微

王方晨的《老实街》甫一出版,就受到了来自国内著名批评家的重视。陈晓明认为:“王方晨这部小说会让我想起奈保尔的《米格尔街》,那也是关于一些小人物和弱势群体的故事,也是对一种消逝生活的记忆。王方晨也能把他的故土济南某条被称为‘老实街’上的寻常生活写得有滋有味,写出无边的伸展,赋予它们独有的质地,让老街上芸芸众生的精神也发出亮光。”(陈晓明:《写出有质地的生活》)谢有顺则发现了《老实街》中的中国伦理和文化基因:“一条自成一格的老街,一座真实、客观的北方大城,浓缩着中国伦理和文化的基因,王方晨力图写出这个道德小世界逐渐解体、碎裂的过程,并以此发现当代都市的情感密码,寄寓时代变迁下的精神乡愁。”

如果结合王方晨的创作史而言,我认为这其实王方晨的一次转身。王国维先生所总结出来的学术研究的三个境界,在此其实可以恰到好处地用在王方晨的创作之中。“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王方晨创作的第一个阶段,带有很强烈的青年人的愁绪,但已经开始有了全局性的思维与感受孤独的能力。第二个阶段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王方晨在这个阶段进入了长时间的“炼”的状态,在他那些看似随意,有时甚至有些调侃的故事中,往往每一篇都具有很强的探索性,无论是文体、语言、叙事结构上都是如此。而我认为《老实衔》应归于王方晨的第三个创作阶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正如贺绍俊在《老实街上的老实和不老实》一文中所言:“王方晨是一位恋旧的性情中人,我从他写乡村的小说能够感到他恋旧的情感。他在城市生活中同样也是恋旧的,旧的街景,旧的市井,旧的人伦,缠绵在王方晨的心里。旧景旧情势必在城市拆迁中逐渐消失。当一座座洋溢着现代气息的高楼在拆迁的旧址上矗立起来的时候,我们或许只有在王方晨的《老实街》里,寻找到城市曾经的模样。”

王方晨的转身之于他个人的创作史有两点意味。第一,虽然王方晨是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但截至《公敌》《老大》的出版,王方晨已经在城市里生活了不少年头。所以城市生活对他来说渐渐地成为一种常态,而这次转身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发现自己的常规处境,并且用诗意的笔法将其描绘出来。第二,《公敌》《老大》在某種程度上叙事开始渐渐趋于史笔,而《老实街》开始对王方晨本身很擅长的传奇笔法做了一次成功的回归。《老实街》中的很多故事可以让我们想到《祭奠清水》,他回归了自己对于生活中的“幽微”洞察,已经与脑海中的神秘意象有机结合。

《老实街》的“灯火阑珊”,还在于王方晨赋予济南城一种正在消逝的“光晕”。这种“光晕”就在于他是用传奇的笔法在描写老实街的一切,又与生活相调和。正如我曾指出的:“所有的老实街人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来向自己的故土告别。比如,老锁匠卢大头为邻居们做了老锁,最终却自己将锁子丢尽了流水中,并任随自己顺水漂流;酱菜店主唐二海给每家都送上合锦菜;小耳朵假托儿子之手,割去了自己灵异的耳朵,断绝了人们对突发横财的痴想。而他们对自我的坚守,也是存在于传统之中的,或许这是他们走出老实街之后的信仰的源泉,是一种新的开始。”(黄发有、尹林《别开生面的城市想象》)

王方晨曾时我说过,他从2010年就开始在济南生活。也就是说,当他开始筹备《老实街》的写作时,他已经在济南生活了三四年的时间。这还不算他在其他地方的城市生活和体验。而在他的创作历程中,也颇有一些城市题材的小说积累,如《一个局》《螳螂之恋》《王树的大叫》《与悬铃木斗争到底》《金银岛》《人都是要死的》《毛阿米》《吃掉苍蝇》《世纪之垒》《我是你的大玩偶》《到灯塔去》等。杨新刚认为:“王方晨都市小说的主题探索,首先集中于社会文化批判维度和国民性与人性兼具的深层维度。”(杨新刚:《冷眼下的繁华》)这都是王方晨在探索期进行的充分准备。

《老实街》作为王方晨城市书写的一个高峰,具有一种异质性在内:“《老实街》也是书写城市,王方晨像曾在济南生活过的作家老舍一样,他不仅关注城市景观,而且勾画出了城市之魂与生活期间的人们的心魂,通过城与人的互动,写出了城市的人气,也捕捉到了老实街的居民身上和心上的城市烙印。《老实街》其实是给我们提了个醒,在都市文学中除了疯狂的‘快感美学’和‘讽一而劝百’的伪道德书写,还有更多的传统经验可供借鉴。”(黄发有、尹林:《别开生面的城市想象》)

然而如果仅仅将《老实街》的传统风格作为一个线索去理解王方晨,或许是可以的,但《老实街》的成就不仅仅在于发现了“传统经验”的光晕,还在于他塑造了现代经验的幽微。从这个角度来看,王方晨的《老实街》有着《百年孤独》的某些特质。那就是将现代体验中残留的那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那些“玄妙”的体验,那些幽异的“灵氛”,游刃有余地呈现在世人面前。但他又会给这些灵氛以现实的依据,比如涤心泉如何与老实街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是不容易讲清楚的,涤心泉既是现实的,又是玄妙的,还有左门鼻被剃光毛的老猫,小耳朵那双灵异的耳朵,鹅的受孕等等。在第四章《世界的幽微》中,高杰代替世人说出了这样的独白:“其实我是爱你的……从掉进你家茅厕的那刻起,我就成了一个怪物……小孩见我会死。我吃死尸。独行的人会被我掐断脖子。……毁掉老实街,让老实街生不如死。得,就这么做!呶,我做到了。别怕,我还爱你。——鹅,别走!别把我扔下。听我说,鹅……在澳洲,有种野人,叫幽微。三米多高,浑身长毛,吃腐烂的尸体……鹅,我就是幽微。”在《老实街》中,总是回荡着一股超现实、超自然的力,使得人们分不清它叙述的是梦是真。王方晨通过高杰道出了每个人心中的“幽微”。这“幽微”听起来是柔和温婉的,但却是人心中的猛虎。每个人都在与自己心中的“幽微”对话,这让每个人心中都有着“第二现实”。这种“现实”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它是一种文化末端的体验,是一种民族秘史的繼承。超出这一种文化,便再也不会有如此的体验。其实王方晨在这里所尝试的,是用“不可说”来破解“不可说”,他依旧在挑战叙述的一种极限。

正如李掖平所言:“王方晨以一种来自精神深处和心灵底色的揶揄和反讽,把自我对世界的感知和辨析、对真实的认识与表现、对人性的洞察与理解、对时间独辟蹊径的思考,演绎为种种充满象征意味和寓言色彩的故事组合,故事的推进和情节的生长与兜转,既带着生活的温度和人性的善意,又涡旋着无法回避的现实之垢和人性之痛,在塑出那些身处精神或道德困境而无望挣扎的人物形象的同时,揭示警喻了这个时代难以治愈的顽疾。”这是从世道角度而言。王方晨的小说还是一种灵氛的归宿,将种种难以言喻的光晕与幽微形象地再现给人们,最主要的是,即使没有生活在那个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人们,也能感觉到这种神性的所在。因为王方晨最终书写的,是人作为万物之灵长的天赐之物。这种天赐具有不可抗性,也具有很强大的遗传能力,从这个角度而言,王方晨是在与历史那条隐秘的神经对话。

王方晨的小说很难按常规去归类。有人认为他的小说具有先锋性,可是这些小说明明还具有一种“寻根”的色彩。无论是自然描写、地域文化、传统文化、人的主体性各个方面,王方晨都涵盖了这些因素。因此,我认为现在的文学发展已经过了计划文学或者商议文学的时代。纯文学在种种消费升级、媒介融合之下,必须“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才能不被历史淘汰。当然,这个“风雅”也具有现代含义,这个现代含义就是具有一种道德的诗性。至少对于齐鲁大地的作家是这样。随着人们的阅读机会越来越多,文学走向内心、走向历史的隐秘是必然的趋势之一。而小说的诗化和散文化,也越来越取代以戏剧冲突为本事的类型化的小说。因为类型化的文学很容易造成审美疲劳,而体验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东西。伊格尔顿在《如何读诗》中说:“诗是道德的陈述,不是因为它会根据某种规范做出严格的评判,而是因为它处理人的价值、意义和目的。”因此我这里所说的道德,不是传统的儒家道德,而是纯文学对人的价值的终极探寻。它不能是怂恿的,也不能是恐吓的,更不能是诱惑的,而这三点可以在非诗的一切文学中找到。

在这种意义上,王方晨虽然写的是小说,但创造的却是一种纯诗的文学。因此我才认为他的小说是超越潮流的。在喧嚣的文学潮流、文学符号过后,能够留下的,也必然是文化的一种赓续。这种赓续不是盲目地继承,而是如何利用文化来处理人的价值,探寻人的价值。王方晨小心翼翼地坚守“塔镇”二十年,可以说充分体现了他的谨慎。这种谨慎的意义在于,他的纯诗的文学不是为了戏剧冲突而盲目向外扩张,他在快乐而痛苦的自我内爆。所以每当看见他在诸多封面上的笑容时,我都能感觉到一个创作者内心的坚韧与狼藉。

最后,我要说的是,王方晨作为“文学鲁军”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小说还有很多阐释的空间。应该有越来越多的关于他的评论面世,也应该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阅读王方晨,与自己内心的幽微对话,因为人只有看见另一个自我,才有勇气去被历史的光晕烛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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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起源于先秦,鼎盛于唐代。中国词起源于隋唐,流行于宋代。诗词是阐述心灵的文学艺术,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中国传统诗词文化是世界文化文学上最独特而美好的表现形式和文学遗产,诗词是汉语特有的魅力和功能,这是其它任何语言所没有和不能的。诗词之美,止于臻美。品诗文网旨在弘扬中华名族的诗词文化,传承我中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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